（接上次文章）

十五. 如释重负的粟裕

“当即决断，立即付诸施行，我们不遥制。”

“情况紧张时独立处置，不要请示中央。”

“全军指挥，由粟裕担负！”

“机断专行，不要事事请示！”

——每逢大战前或形势紧张时，毛泽东给粟裕的电报内容

1948年11月23日后，江苏碾庄。

经历了十几天的炮火喧嚣后，这个小村庄终于以往常的平静迎来了拂晓的第一缕阳光。与平时不同的是，此时的碾庄相比前几日虽安静了很多，不至于打搅人们清晨的甜梦，但现在这片村落没有任何生意盎然之感，甚至还带有死寂般的悲凉。

国民党伤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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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散布着战后的惨状：乌鸦略显凄惨的叫声盖过了喜鹊的欢快吟唱；大地已经完全被鲜血染红，失去了以往的泥土芬芳；举目四望，到处都是颓垣断壁，根本见不着完整的房子；地上的阵亡官兵铺了一层又一层，错综复杂的战壕里堆满了死人，高度几乎与地面平齐；尸体腐烂的臭气夹杂着浓厚的血腥味飘荡在空气中......如此种种景象组成了一种令人极为不适的阴森氛围。

国民党军俘虏

然而此时，一簇簇稀稀疏疏的人群缓慢地穿梭在这片区域内，所有人都垂头丧气，失魂落魄，他们排着懒懒散散的队伍，衣衫褴褛的上身混杂着脏兮兮的泥渍，正被另一群人押着走出他们坚守了十几天的堑壕。那些押着他们的人外表也已经是没了看相，棉衣被撕扯得破破烂烂，身上满是泥土，尘垢和血迹，脸上的污渍已经不能清楚地分辨出他们的样貌，但和另一群人不同的是，这帮人的眼神里带着坚毅，甚至还有一丝丝轻松和快慰。

每一个军事指挥官都明白这样的一句话：

惨胜是除了失败以外最不能让人接受的。

对于国共双方的将领来说，眼下这种结局是最不乐意看到的，胜利得如此悲壮，失败得如此惨烈。

与此同时，华东野战军指挥部。

粟裕几乎是以一种瘫倒的姿势坐躺在椅子上，头上沾染着些许水迹。一个身经百战的统帅此时的这种表现，让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要崩溃掉了，其实他刚刚才经历了一次短暂的昏迷。

他昏迷的原因很简单，就在不久之前，指挥部的通讯兵兴冲冲地跑进来，只向他汇报了一句话：“第七兵团全军覆没，黄百韬战死。”然后粟裕抬起头一愣，瞪大了双眼，随即就立刻昏倒了......现在的他刚刚被指挥部卫生员抢救过来，警卫员也像以往一样给他的头部弄了些凉水缓解疼痛。

粟裕在指挥作战

粟裕醒来以后，对大家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认错：“我们犯了一个大错误，上至中央领导，下至我都对黄百韬兵团的战斗力估计不足，后来我们碰钉子也不敢向上级叫苦，所以我们只好豁出去打，上级天天电话催问战况，说实话，这段时间我心里急得很，可我们的战士们打得更辛苦啊！”

这话一说完，大家都陷入了沉默，纷纷为之动容，甚至还有人开始泣不成声，司令部的卫生员似乎也已经明白了他突然昏倒的原因：紧绷的神经突然放松了，大脑一下子承受不住。唉，这位粟司令员压力太大了啊......

华东野战军指挥官们

粟裕把自己从椅子上扶起来，目光移向地图，若有所思。

碾庄战役的伤亡统计报告已经送到了他的面前，一连串触目惊心的数字让粟裕胆战心惊，与其说是心惊，倒不如说是心疼：

碾庄和徐东战斗伤亡达到了近50000人，各纵队至少已经伤亡5000人，有些纵队甚至还没有从济南战役的损失中恢复过来就被拉到了碾庄，这一下损失更大；

各纵队尤以连、排、班级伤亡最为严重，许多班几乎全部阵亡，剩下的战士在俘虏兵补充进去后直接成为了班长；

连、排、班级干部伤亡也是极其严重：伤亡一个换一个，换一个又伤亡一个......有些纵队的连排班级干部在整个战役中竟然更换了六次；

碾庄战役中，对国民党军俘虏采用了即俘即补的政策，即便是上午俘虏下午参战，战斗力还是无法得到有效的补充，只能从各纵队的科员，干事甚至文工团中抽调人员，成为战斗士兵。

......

华野士兵们

华东野战军第四纵队司令员陶勇有一段对碾庄战役的总结：“此役时期，经历时间之长，战斗类型之多，情况之艰苦复杂，战斗之激烈频繁均为前期较甚。”

碾庄的惨胜使粟裕深深地知道，之前制定的歼灭黄百韬之后再包围邱清泉李弥兵团的作战计划已经不能实现了。据前线战报，20日徐州东进兵团动用了战车部队，发动了立体攻势，牺牲极大也几乎是完全没有进展；邱清泉兵团直到22日才彻底攻占大许家，这还是在碾庄战役快要告一段落时，华野阻击部队主动后撤才得到的战果。

粟裕指挥作战

粟裕在心里盘算着：现在碾庄陷落，邱清泉和李弥的东进兵团绝对会缩回徐州，让自己打不着，围歼他们更是想都不要想。徐州的国军将领都他妈是一群老奸巨猾的家伙，他们过去跟自己交手过多次，老生常谈的围点打援战术根本就骗不了他们——尤其是杜聿明和邱清泉——没办法，这帮人对自己太了解了。

淮海战役的第一场歼灭战竟如此困难，这让粟裕看到了之后更大的挑战。尽管现在碾庄的战报让他有些担忧，但是目前的淮海战局对于共产党来说还是不明朗，所以粟裕不得不暂时把这些惨重的损失搁在一边，他当下必须立刻调整好心态，投入到下一步的紧张战事中。

十六. 愁眉不展的杜聿明——徐州被孤立了

此次徐州会战，我东进兵团行动迟缓，未能彻底奉行命令，至陷友军之覆没，有失军人武德。刘总司令，杜副总司令，邱李两司令官及依次各将领不能辞其咎。另据统计，此次作战共耗各种炮弹12万余发，我军每日进展尚不及1公里，如此消耗浪费，不计战效，亦我革命军人之奇耻大辱。

——蒋介石在碾庄战后发布的训令

1948年11月23日，安徽省某处上空，国民党军用飞机上。

杜聿明此时此刻几乎是以跟粟裕同样的姿势躺在椅子上，但是和粟裕不同的是，他这个时候的眼神已经出现了茫然的迹象了，碾庄的战报并不至于让他昏倒过去，但是现在的他经历着身体和心理的多重创伤，目前的战局让他感到无奈而又不知所措。

何应钦（左）与卫立煌（右）

徐州“剿总”是在东北和华北两个“剿总”的成立而出现的，当时国民党内经历了一系列大的军方高层人事任命。顾祝同接替陈诚出任参谋总长，卫立煌出任东北“剿总”总司令，何应钦一从美国回来，就接替白崇禧担任国民党国防部长。

当时的何应钦在权势上已经大大超过了陈诚和白崇禧，蒋介石也是希望经过这样一番人事调动能够挽回当时国民党战局的颓势。在蒋介石与何应钦的支持下，刘峙顺利坐上了徐州“剿总”总司令的位置，他们俩心里很清楚，刘峙此人绝对无法单独扛起徐州的局面，但是蒋何二人看重的是其忠实可靠，而且为了平息社会舆论，又将杜聿明任命为徐州“剿总”副总司令，充当刘峙的副手。

被称为“小委员长”的陈诚

对于徐州乃至中原战局，国军参谋总长顾祝同曾经提出“放弃徐州，固守淮河”的计划，这倒是和淮海战役爆发前白崇禧的方案如出一辙，但是杜聿明当时自持徐州兵多将广，又以徐州为四战之地，实乃兵家之所必争，故言不可轻易放弃，于是他提出想扼守徐州继而收复当时已经被解放军攻克的济南，蒋介石和何应钦最终同意了杜聿明的计划。

蒋介石让杜聿明做刘峙的副手，估计也有这么一层意思在。

蒋介石和杜聿明

但是事与愿违，目前这样的战局对于国民党来说是急转直下的，第七兵团在碾庄被歼，徐州的邱李兵团为了避免陷入华野的埋伏，毫无疑问得撤回去；黄维兵团还在向宿县的挺进中，而且极有可能碰上中原野战军，要是不幸遭到中野的阻击甚至围困，那可真是雪上加霜；粟裕打掉了黄百韬，等于是断掉了徐州的臂膀，现在华野也腾出手来了，不管是在蚌埠的刘汝明和李延年兵团还是黄维兵团，粟裕都可以抽出兵力去应对；最要命的是中野现在把宿县给截了，此举直接切断了徐州和蚌埠的交通线。

国民党溃兵

辽沈战役结束后，蒋介石立即查办卫立煌，但把杜聿明调回徐州，杜聿明那个时候就知道自己已经是骑虎难下了，他的压力太大，以致于在回徐州的路上特意跑到北平去找傅作义谈心。

淮海战役仅仅是过去了第一阶段，战局就有了这么大的变化。

毫无疑问，徐州现在已经相当于一座孤城......

目前这个战况，杜聿明面临的首要问题就是要打通徐州和蚌埠的交通线。

......

就在昨天，也就是黄百韬兵团被全歼，邱李兵团攻克大许家的那天，杜聿明在刘峙的办公室里和他发生了一起不算太激烈的争论。

当时刘峙对杜聿明说得很直接：“光亭，战局至此，我建议放弃徐州立即向西撤退！”

杜聿明觉得刘峙把战局看得太悲观了，况且之前固守徐州的战略是自己提出来的，要是这个时候听从刘峙的想法撤出徐州，在老蒋面前就不好交代了。

杜聿明

“刘总司令，目前还未到考虑这一方案的时候。如果能集中兵力，再调五个军加到李延年兵团，协同黄维兵团南北夹攻，打通津浦路这一段才是上策，”杜聿明对刘峙说，“如果我军放弃徐州撤退，失去坚固城防，万一操作不当，在野外被消灭那就糟了，反不如坚守徐州尚可以牵制共军南下。”

杜聿明停顿了一下，看了看刘峙，接着说道：“关系到党国军事前途，目前我不敢轻率地出主意，必须由南京蒋总统的意图下决策。”

刘峙当时的表情有些为难，但是也并未表态。

......

而现在，杜聿明和刘峙正坐在南京飞往徐州的军用飞机上，他们俩今天上午刚刚结束了和蒋介石在南京的会晤。

国民党军事会议

会晤是在蒋介石的官邸进行的，这次会晤的主角有四个：蒋介石，刘峙，杜聿明，还有国防部作战厅厅长郭汝瑰。由于战事紧张，所以这场会晤的效率很高，他们四个很快就达成了协议。

四人达成的战略部署是这样：

作战目的就是要打通津浦路的徐蚌段，徐州主力部队朝符离集进攻，李延年兵团向宿县进攻，黄维兵团加速挺近协同攻击宿县，南北夹击一举击破共军。

为了达到此目的，杜聿明还建议蒋介石想办法从南京抽调部队，因为黄维兵团一旦受到中原野战军的阻碍，南线蚌埠光靠李延年，这个计划就很难实现了。

关于杜聿明此前说过的抽调五个军支援徐蚌线，蒋介石说五个军不可能，只能想办法调两三个军。

......

刘峙杜聿明结束了和蒋介石的会晤后，当天中午就急匆匆地飞回徐州。

这时在飞机上，刘峙和杜聿明坐在座位上都陷入沉思，突然他们发现，飞机下面的浍河南岸，传来一阵阵震耳欲聋的炮火之声......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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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节《血染淮海（十二）》将于10月9日19:00至19:30发布，敬请读者期待！

发布于：天津市